杏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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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策瑜】春风满砚

#全文7k,非典型性花吐症。

#因为作者文盲,所以可能会出现一些历史、地理知识及文化常识方面的错误。请谨慎观看。

#爱情属于策瑜,ooc算我的。

#作者不提倡食用任何野味,文中提及的功效纯属虚构,请勿模仿

 

孙策推开虚掩着的门,看见周瑜独自坐在琴前,垂着眼睫发呆。 

 

已是深冬,门窗无论开阖都会让室内灌进一阵冷风,就连仅有半人高的孙权进出都会记得将门仔细掩好。周瑜行事向来周全知礼,有这般细小的疏漏属实难得。

 

更何况周瑜极善音律,又自幼习武,同辈中算是出了名的耳力惊人。往往孙策还没行至小院中,周瑜便整理好衣袍起身相迎。但今时不同往日,孙策推门的动静不小,却也没能分得周瑜的丝毫目光。

 

无论是未掩好的门扉,还是孙策行至屋内仍未被周瑜察觉,都佐证了周郎此刻正心不在焉。

 

孙策见周瑜神思不属,有心逗弄。于是便刻意放轻脚步,沿着墙壁行至周瑜身侧,猛然一拍他的肩膀,朗声问道:“周公瑾,发什么愣?案牍之劳还有我重要不成?在琴前神游,也不像是掩卷沉思,忘记琴谱当怎么弹了么。”

 

周瑜一惊,骤然抬起头来。见是孙策,便知对方绝不是会无心惊扰他人的鲁莽之辈,反倒是更像他蓄意惊吓友人的少年脾性作祟。

 

周瑜不愿同孙策计较,他对着孙伯符一向生不起几分气性,便温和答道:“在想事情,没听见你来。许是窗外的风雪声较往年略大了些。也怪伯符的武艺有精进,踏在雪上,似将所有声响一同藏进了雪里。”

 

孙策知道,周瑜的这句话只能信一半——恐怕全神贯注思虑是真,夸赞自己武艺精进虽算不得假,却也有些对孙策刻意惊吓他人的揶揄。但孙策依然很受用,笑道:“都说忠言拂于耳,公瑾这般能说会道,贬损他人的话听着倒也算令人欢欣。”

 

周瑜莞尔,正打算起身为孙策煮茶,方站起身来便好似呛了口凉风,剧烈地咳了起来。屋内的炭盆毕剥作响,屋外寒风呼啸,加之周瑜的咳声,眼下的环境自然称不上静;但孙策耳力亦是不俗,硬是在种种嘈杂中听见了细碎又轻盈的坠落声。

 

他环顾屋内,并未见什么东西落下来,于是便暂且放下疑惑,走上前,侧揽着周瑜,替咳个不停的周郎抚背。只是才拍了三两下,便见一朵梨花悠然从周瑜的颈旁落下,正挂在二人面前的琴弦上。

 

孙策愣了愣,顺着落花望去,便见七八朵梨花安静地停在琴弦,另有十几朵散乱地落在案上。雪瓣微曲,花萼嫩绿,与刚从枝头采下的花朵别无二致。

 

但此时正值深冬,哪里来梨树如此早开?况且此处也并不临近窗口,即使院中梨树早发,也断然不能将花落在琴弦上。

 

大小不一的梨花随着周瑜的咳嗽声簌簌落下,其中甚至夹杂着些粒米大小的花苞。它们呼朋引伴,从周瑜的口中放肆地涌出,似一场不解风情的雪。

 

望见孙策讶异的神情,周瑜强忍着咳意,无奈地指了指喉咙。“伯符,这便是我所困扰的事。”

 

“这般怪异的情状,我的确闻所未闻。”孙策捻了周瑜肩头的一朵,凑在鼻尖细细地嗅。无论是形状、颜色亦或是气味,这些伴随着周瑜呛咳而生的梨花似乎都无异于早春枝头坠着的那些。“瞧过疾医了吗?”

 

“私下请相熟的人瞧过了,翻遍典籍也不知缘由。只能确定不是时疫,大概不会累及旁人。”见孙策拈着花,行止毫无顾忌,赶忙添了句:“但这花来历不明,伯符最好还是别过多触碰,万一有过病气给你的风险,我可担待不起。”

 

“怕什么,别思虑太重,说不定是你这些天想梨花想得紧,这才招惹了它们来。”虽担心他的咳疾有古怪,但孙策终归见不得周瑜忧心忡忡的样子,只能寻些话来安慰,哄骗孩子般轻拍周瑜的肩胛,道:“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梨花,我就应当寻个春光澄明的日子带你踏春。并辔打马穿林而过,哪朵梨花思慕周郎,也追不上你。”

 

周瑜倒不担心这怪症对寿数有损,却对亲近之人如何看待这病隐有忧虑,但还未低落太久,就被孙策三言两语间误打误撞地开解了。有时周瑜必须承认,孙伯符骑射了得,只要张弦便箭无虚发。无论是阵前令敌手应弦面倒,还是随性寻些话开解周瑜心头难得的迷障,他都能一击中地。

 

“谁说孙伯符不善口舌之争,只爱舞枪弄棒?你方才倒是伶牙俐齿。”周瑜含笑揶揄了一句,神思清朗,心中被一簇梨花堵住的滞涩感像是被孙策偏高的体温泡开,如茶杯中被沸水烫皱的花瓣一般,酸涩地舒展着。

 

“公瑾才是真的能说会道,我好心宽慰,却被你好一通抢白,说不出有多委屈。”孙策故作姿态,摊开宽大的手掌向周瑜索要赔礼:“一同游春既算作补偿,又算今年的年礼,稳赚不赔的买卖,公瑾只管说应还是不应。”

 

“一言为定。往年的年礼礼单总是抄得我手腕发酸,今年既然有如此美事,哪有不应的道理?”

 

孙策见周瑜应下,便收回了原本置于周瑜肩上的手,二指夹着一朵卡在周瑜发间的梨花:“既然说好了,那我便收些定金。到时候公瑾若是想反悔,我便将它筑在檐下的燕雀巢中,让周郎一抬头便望见。”

 

风雪未停,疾病未消。但室内依旧春光融融,一派安和。

 

...

 

已是周瑜抱病的第三天。

 

起初孙策还有余力笑着宽慰周瑜。但眼下三日已过,周瑜的症状没有好转,病情却仿佛一阵满怀恶意的春风,迅速让原本无害的娇小花朵膨为贪婪的寄生物,肆意掠夺着周瑜的生气。

 

而他们却几乎对这种疾病一无所知。

 

肺里很痒,还有些起了烧,像是有幼猫在他的胸膛里直勾尾巴,胸腔发出猫咕噜般嘈杂的声响。身上也忽冷忽热的,偶尔吐出的花瓣中还夹杂着零星血丝。

 

周瑜自然不会觉得这样的身体状况算得上好,但所幸也算不上最糟。担心成为异类的苦闷早已被孙策化解,他并没有为自己的病情过分急躁,心态相当平和,尚能蜷缩在被中,差使孙策为他念书。

 

但被孙策强行按在塌上休息整天,的确让周瑜有些无奈。虽然他认为自己的病还没重到必须时时卧床静养的程度,但显然孙策不以为然。

 

有时周瑜只是想站在窗前透透气,就会被孙策紧张地披上件坠着茸领的披风,不过一炷香便劝周瑜回床榻歇歇;若是周瑜不应,孙策也不会强行干涉,只会在屋内略显焦躁的踱步,不时用手背探他的额头,观察他是否起烧。

 

周瑜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孙策,他感到孙策的从容似乎逐渐被他愈发严重的咳嗽声消磨去了,但他却无能为力。他既不能让这些贸然打扰的梨花安分的沉眠进冬日雪未消尽的土壤,又一时寻不出自己即将好转的佐证,只能拥着厚重的被子,望着房顶的横梁发呆。

 

他知道一向沉着果敢的孙伯符是关心则乱,故而很难将“小题大做”这样的责备说出口。他也向来不擅长讲些过分轻佻地俏皮话,来自病人的肃穆宽慰又显得过分沉重,落入焦急的亲朋耳中,大概与沉疴难愈之时的嘱托没什么差别。

 

一筹莫展之际,周瑜只能暂且默许孙策的行为,整日在床榻上将养,按时进些温润养肺的汤药补物。

 

“想什么呢?病中切忌多思虑,周公瑾你是不是把我前些天说的话忘干净了?”还未等周瑜想出行之有效的劝慰,孙策便领着疾医折返回了屋中,手里端着厨房刚炖好的梨汤,面色不虞。“趁热喝,说不定你那些梨花顾念着手足相惜的道理,见了这些雪梨汤,还能折腾你少些。”

 

周瑜暗自揣测,倘若那些梨花真通人性,见了这些“手足”怕是更加怀恨在心,定要用共工怒触不周山的势头在他肺腑间搅风弄雨。不禁失笑,就着孙策的手将那碗澄明的梨汤一饮而尽,才问:“伯符为何又领了疾医,这位先生也瞧了不少回病,今晨才望闻问切一番,怎么又劳烦人家前来?”

 

孙策未答话,只是沉着脸接过空碗,立在床畔,等那位年轻的疾医说明来意。

 

“在下在些杏林逸话中寻到了与您相似的病症。”来者面皮透红,似是有些羞于启齿。“坊间传闻,有种疾病名为花吐,多因对他人心怀思慕,却迟迟求不得而患。若咳出花苞后,仍将思慕之心秘而不宣,病情便会不断加深,直至七日后肺腑被花充盈、气道淤塞而死。医治方法也十分古怪,只需患者亲口向心上人表明心意,再得到对方的真心爱慕即可。”

 

医者说完,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。“听着确实是无稽之谈,但眼下周郎的病寻不出原因,按寻常手法医治后也没有丝毫起色。不如就死马当活马医,若有思慕之人,便对她表露心迹。再不济也能诉一诉衷肠,至少没什么坏处。”

 

孙策进屋前就听说了这法子,虽然觉得这医治之法颇为滑稽,恐怕难见成效,但也勉强同意劝周瑜一试。

 

此刻他却有些后悔了。

 

抛开听见周瑜思慕之人时心中的异样不谈,孙策本就不信这疾医的一派胡言,领人前来便忍了几分火气。没想到这厮出言不逊,话里话外竟透露着几分对周瑜病势无能为力之感,顿时沉了脸色。

 

“伯符,让这位先生先行离开吧,我有些事想同你说。”周瑜自然知晓孙策的脾气,见他有些冷了脸,忙将那位疾医支开。“事关重大,还是不要有旁人在侧为好。”

 

周瑜摸得清孙策的脾气,孙策又怎会不知周瑜是为了打圆场?但终究是不愿惹周瑜这个病人不快,便不耐烦地冲疾医挥了挥手,遣他离去了。

 

屋里被炭盆烘得暖融融的,几乎与暮春时节相去不远。孙策体质属火,体温一向偏高,方才又大动肝火,自然受不了这温度。此刻只消静坐在床边,鼻尖便浮了一层亮晶晶的细汗。

 

周瑜自枕下摸了条干净帕子递给孙策,孙策也不接,只是闷闷道,“周公瑾,我并非刻意刁难、摆架子唬他。只是听那位疾医这般说你的病情,心中有几分不悦…我知道你方才只是想解围,但你最好真的有话要说,不然我可要误会你偏袒旁人了。”

 

周瑜闻言,攥着帕子愣了愣,半晌才说:“室内太热,我去院中走走,顺便吩咐人撤走几个炭盆,瞧你热得,像是烈日下要化不化的糖人。”

 

“你最好还是少见风,省得呛了风再多咳嗽几声,你这卧房也离被梨花淹没不远了。”孙策用凑上前,用汗津津的额头贴了贴周瑜的面颊,又摸了摸他的额头,才直起身道:“没想到周郎也学会了哄骗于我,你这脸似用雪敷面般冰凉,额头却滚烫。分明还起着烧,怎还敢说炭盆太热?”

 

周瑜笑道:“还不是为了证明,我赶疾医出门与撤炭盆出屋别无二致,都是为了偏袒伯符些?况且,我病的再重,好歹也知冷知热,方才分明是你的体温太高,又关心则乱了……刚才煮了雪梨汤,又忍了通脾气,伯符不坐下歇歇?”一段长些的句子,周瑜分了三四次来说。期间不断有沾着血丝的梨花滚落在榻上,瞧得孙策的心酸涩异常。

 

虽然近两天孙策始终心乱如麻,但听罢周瑜的宽慰,孙策依旧配合地笑了起来,直言:“还不是因你这怪病不让人省心,令人闲也闲不住,只想搜罗些野味给你补补。听说鹿肺子对哮喘有益,要不要给你猎一只来?”

 

周瑜摇头:“踏雪寻鹿谈何容易,何况鹿肺子于哮喘有益,与我也不算对症,还是算了。”

 

孙策对周瑜的拒绝不以为意,“鹿能吃草,说不定也能吃了这些你喉咙里那些碍事的花苞。”

 

周瑜有些无奈,“饮梨汤是手足相惜,食鹿肺子是天敌相制,你还有些什么医病的奇思妙想?不若一并说出来,也同那杏林逸话中的偏方比一比,看谁能歪打正着将我医好。”

 

孙策低沉地哼了一声,似是想对这无稽之谈表示出些许轻蔑,但听着倒是更像一声喑哑地叹息:“倘若你真有思慕的人,也不是不能试一试,只是需要你将她的名字说与我。即便她家教严苛些,不能擅自外出,我也能为你将她绑来……到时候你一试便知,症状能消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
 

“用不着这么麻烦,我亲自同他说。”顶着孙策不认同的目光,周瑜方从榻上直起身,便自行披了件厚实的披风。见孙策面上有所缓和,倚着床柱轻笑了几声。

 

“你当真这么喜欢她,治个病还能欢喜成这般。”孙策扭过头,只向周瑜伸出了手,故作不经意道:“稍微扶着些,我借你几分力,好让你风度翩翩地见你的心上人,见姑娘形容怎么能如病中这般狼狈?”

 

周瑜从善如流,握住了孙策的手,只是并没有借力起身的意思,只是漫不经心地拽了拽他的臂膀。“我还当他这些天端茶倒水,早已习惯了我病中的这般形容,没想到是嫌瑜有些许狼狈了?”

 

孙策自然不傻,哪里还听不明白周瑜的心意。顿时喜出望外,心里像是烧着一捧火,燎得心肝脾肺一派滚烫,甚至想现在就拽着周瑜不顾一切地去跑马,所到之地皆被马蹄扬起欢腾的雪浪。但顾及周瑜尚在病中,喜悦中似是被人泼了半盆冷水,不由得有些沮丧,只得说:“我当是公瑾思慕了谁,自然心中有苦难言,说话措辞也难免凶些。”

 

说罢,又想起杏林逸话中两情相悦的疗法。原本以为周瑜心悦了他人,自然让孙策心绪矛盾——他不愿见周瑜与他人举止亲密,故而希望周瑜因爱生疾全都是些无稽之谈;但他也不希望这记录完全是假的,因为这样,周瑜的怪症就再也没有与之相关的片语只言记载,面对愈演愈烈的疾病,周瑜自然少了一线生机。

 

但现如今有所不同。周瑜简单的几句话,便将孙策从嫉妒与期盼的矛盾中救了出来,将他重新投入纯澈而心无旁骛的爱恋里。

 

孙策有心试探,便脱了靴子上塌,再度用手摸了摸周瑜的额头,触手生温。见他烧退的很快,又将头埋进周瑜的胸口,也未曾听见细弱猫叫似的杂音了。

 

周瑜或许真的要好起来了。

 

他试着干咳了几声,没有任何枝叶冒出来。肺中原本能清晰地感受到被枝蔓堵塞缠绕的感觉,自从得到了回应,这种感觉也如朝露般轻盈又轻易地散去了。

 

孙策瞧见周瑜面上红润了许多,不像前几日那般苍白,知道周瑜竟是真因那杏林逸话医好了病,不禁有些感慨:“往后心事可不许藏着掖着,这回不是白让公瑾遭了罪。倘若早些知道,也不至咳上这么些天。”

 

提及此,周瑜难得有些赧然:“我也并非故意藏着 只是此前未能确定伯符的心意,难免有些患得患失,想暂且静观其变,待更加笃定时再说也不迟。” 

 

孙策按着他的肩膀抬起头:“周公瑾,我没责备你。我说的是我,倘若我早些与你表明心意,倒也不至让你劳神伤心。”

 

孙策还待接着说,话还未出口,侍女小桃便端着药进来,请周瑜趁热喝。孙策见周瑜微微蹙眉,知道汤药的气味对他这个喝了好些顿药的人并不算妙。于是便起身,笑盈盈地将昂贵药材煮出来的汤药泼在地面,朗声说道:“你家周郎已无碍了,往后的药都不必煎了。再来个人把窗开了,让卧病好几日的公瑾见见风。记得通传周老夫人,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。”

 

小桃本有些怕这几日的孙策,听了这些吩咐有些怔愣,怯生生的瞄了周瑜一眼。见周瑜的确面色红润,便急忙按照孙策的吩咐忙活了起来。

 

室内又一次恢复了静谧,天色渐暗,室内尚未点灯,月将将升起,为二人的面上投下一片柔和的月影。

 

孙策接上话头,气氛正好,但孙策还是忍不住问些扫兴的话:“彼时你说尚未能确定我的心意,故而未说出口。只是今日公瑾行事怎么如此果断,丝毫不拖泥带水,是因在病中,怕没机会说么?”

 

能两情相悦固然好,但他真的很想听听周瑜毫无顾忌的说出心意时的心中所想。

 

周瑜摇了摇头,“倒也不是因病,只是有些事忽然有机会看清了。时人皆说‘曲有误,周郎顾’,方才伯符心弦纷乱,如春风弄琴,夏雨垂檐,我又怎会不知呢?”

 

孙策心中大石落地,喜悦之色不禁浮上眉头,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有春风得意的喜气。

 

小桃去而复返,正在院中差人摆放鞭炮,见二人站在窗前打量,便主动说:“是周老夫人觉得这病古怪,病得快,好得也快,便吩咐我们点一些鞭炮,去去晦气。”

 

孙策不以为意,“既然杏林逸话有所记载,大抵只是罕见些的疑难杂症罢了,为何信那些怪力乱神。”

 

周瑜失笑:“伯符慎言。宁可信其有,不信便也不加以评判就是。”

 

于是孙策笑着沉默了下来,谁也没有说话,只是并肩经历在窗前,望着彻底沉下来的夜色,以及窗外跃动的火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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鞭炮声越来越大。起初还似花朵绽放时生命的蓬勃一般,发出零星又温柔的轻响;没过多久,就演变成了让人难以忽略的喧嚣,像是雪水泼进滚烫的油锅,成为了一些人终身难以欣赏的热闹。

 

门颇为克制的咯吱了一声,被人轻柔地推开了。

 

“都督怎的又伏在窗前睡着了?真是的,今年本就格外冷些,午后还落了些雪。您最近肺腑本来就不舒坦,当心别冻病了。”周瑜待人和善,周府的下人并不怕他,侍女小桃半是心疼半是埋怨,边轻声细语地数落他,边用手护着火折子,将屋内的灯点了。

 

“知道了,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点灯,不曾去用饭?”周家的传统,年节若没有宴请旁人,便不用下人侍候,早些让人休息。却不知为何,今日小桃还没歇下。他本想冲小桃笑笑,却发现大抵是真冻着了,喉咙有些哑。笑声不那么顺遂地从他的胸膛流淌出来,不似往日清冽柔和,倒是有些孙伯符低沉又不拘一格的味道。

 

“马上就去啦,主人家还未用饭,我们哪有先去的道理呢?待都督落了座,我们也就安下心了。”小姑娘手上忙个不停,点了灯又替周瑜取披风,末了还交给周瑜一叠年礼礼单,“早些时候主公差人送来的,说是担心都督忙于战事,没有仔细置办年货,除了年礼,其他物件也多送了些来。”

 

“主公差人来,怎么也没叫醒我?”周瑜慢条斯理地拆开礼单,字体熟悉,墨迹也很新,大概是午间刚写下的。

 

“说是主公吩咐过,若是都督在歇息就不必打扰您啦。”

 

周瑜点头,心中忽生几份感慨。似乎前些年,孙权还是跟在伯符身后打转、叫着阿哥的小孩;只是新桃旧符,灯燃灯灭之间,孙权却长成了成熟稳重、行事周全的江东之主。

 

有些事似乎已是过去了。

 

有些人似乎已是梦境了。

 

“倘若我早些与你表明心意......”

 

他想起方才混乱的梦,又思及孙策缠绵病榻时的样貌,头痛欲裂。那时的孙策也曾握着他的手,说过与梦中孙郎般别无二致的话吗?

 

小桃替他整理好披风,在他的吩咐下欢天喜地的离去了。大概是因为,新岁将至,人们总会萌生出些许新的期待——该有的、不该有的,有望的、无望的,昙花一现的、亘古不变的。

 

窗台落了一层薄薄的雪,似是木质的窗沿也着了新衣。

 

周瑜自己倒了杯冷茶漱口。大概是方才抿掉了一口血的缘故,口腔里萦绕着淡淡的铁锈味,似乎与窗外美观又冷冽的景致格格不入。

 

他想,他大抵需要写些什么,以表对江东之主的新春问候。无论是眼下行止周全、知人善用的孙权,还是当初张扬热烈、如今忙于沉眠的伯符。

 

提笔之前,他看见原本空荡砚台里落了几朵梨花——不合时宜得如同方才的案前美梦,停在砚中,停在春来前,像是为早已远去的故人所采撷而至。

 

周瑜怔了怔,望着外面尚未停歇的风雪,望着一地爆竹燃尽后湿漉漉的红纸,终于阖上了窗。

 

春风满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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